协鑫朱共山:未来3年内光伏会大洗牌

中国企业家杂志 · 2023-08-21 10:30:59

朱共山认为未来3年内光伏会大洗牌,人才、资本、市场等资源更向头部集中。......

成立至今的33年中,协鑫历经四次周期性的“生死考验”。

它所处的光伏行业,经历过大起大落:好年景一飞冲天,数十万家企业蜂拥而至;随即政策或市场的一个大浪打来,大多数企业又像沙滩上的碎贝一样被瞬间冲刷、掩埋——在这样的动荡中挣扎求存,对企业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协鑫也曾不止一次走在危险的边缘。但最难的一次,却是他们主动革了自己的命,由于断然剥离了一直赚钱的传统项目而代之以新工艺,协鑫科技承受了3年的亏损,今日回想起来,创始人朱共山也不禁感叹。

现在的他,也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当年的放手一搏让协鑫构筑起了面向未来30年的技术护城河,并在即将掀发的下一轮行业洗牌前把握先机。如今的协鑫,旗下有4家上市公司,集团资产规模近2000亿元,年营收已经连续多年突破千亿,跻身中国新能源行业的头部企业之列。

2023年8月10日,《中国企业家》杂志社联合中科创星发起的“中国企业家探索计划”活动首站,就选在了协鑫;并邀请中国上市公司协会会长、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会长宋志平与协鑫创始人朱共山进行了一场主题为“寻找创新增长极”的对话。两位在市场拼搏数十年的企业家,畅谈企业创新、探讨资本市场、坦陈成败得失,还首次披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两人是多年的老朋友,都曾带领企业走出危机,把企业自弱小培育壮大;两人也有着同样的“兴趣爱好”,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几十年如一日”“一根筋”地就是工作,从来没有过礼拜六、礼拜天,甚至都不记得礼拜几;麻将不会打,掼蛋也不懂,“显得很落伍”。

确实,他们并不是那种时时都赶上风口、策动颠覆性创新的弄潮儿,但却毅然坚守在自己的主航道,顺风就扬起帆,逆浪就稳住舵,时刻警惕要锁定航向,避开暗礁,这样日复一日,所驾驶的小舢板终于锻造成巨舰。就像柯林斯所写的,“企业从优秀到卓越的转变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在这一过程中,根本没有单一明确的行动、宏伟的计划、一劳永逸的创新,也绝对不存在侥幸的突破和从天而降的奇迹。相反,这一过程酷似将一个沉重的巨型飞轮朝一个方向推动,一圈又一圈,积蓄势能,一直到达突破点,并完成飞跃。”

这也正是协鑫用33年的时间,穿越周期蜕变为一家千亿新能源巨头的成长故事。

对话的精彩要点:

1.改善资本市场涉及四个方面:一是经济基本面要好;二是监管政策要到位;三是上市公司质量要好;四是投资生态要好。

2.协鑫一路走过来犯了不少错误,所以看到现在很多制造企业通过银行借款负债经营,这是风险极大的。因为一旦周期来了,所有的都是债权,就会有巨大的风险。

3.企业不能只想往前冲,有的时候也得学会卧倒,学会转移。风险意识是企业家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识。以前我们老讲企业家创新并冒险,其实企业家的本能应该是创新并规避风险,最大限度地去防范风险。

4.协鑫活过来并不是因为一个机会,不是因为这次市场来了、赚钱了就活下来了。我认为未来3年内光伏会大洗牌,人才、资本、市场等资源更向头部集中。一个企业没有30多年的底蕴和文化沉淀、团队合力和战斗力,这场战争一定不可能胜利。

5.有四句话能概括我认为的企业家精神:“企业家是对成功充满渴望的人”“企业家是在困难中百折不挠的人”“企业家是那种有家国情怀的人”,企业家是那种永远面向正前方的人。

6.企业家定力很重要。找准自己能做什么,不断的钻进、不断的深挖,永远在做一件事。

谈新增长:“科技才是新能源的源泉”

主持人:我们首先探讨一个大家都在关注的事,就是什么是新增长极?最近中央反复在讲提振企业信心,信心很大一部分就来自新增长极。我想先请朱总结合协鑫的实践讲一讲,你对新增长极的理解是什么?协鑫是怎么做的?

朱共山: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企业,都有一个周期和过程。中国经济通过改革开放几十年走到今天,从一个粗放型的经济到WTO以后的出口型经济,成为全球最著名的代工工厂。但如今经济发生了变化、全球发生了变化,人们的需求也在发生变化,就从我们能源行业来讲,协鑫是从以煤为代表的火电、热电开始的热电联产企业——当时也算清洁能源,到今天创业33年,我们完全实现了绿色、清洁、高效、安全。过去化石能源主要是煤、石油,那是大自然上万年以前留下来的;当我们走到新能源这个阶段,还指望谁给我们留什么?只有通过科技不断创造、通过发明不断迭代,才能从今天的新能源走向未来的新能源。科技才是新能源的源泉。

新型电力体系建设的核心就是新增长极。未来随着电网整个结构的变化,分布式、分散式和电动车,以及整个电网储能、工商储能、户用储能全部上来以后,未来电网要如何运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现实问题,核心就是数字能源。

数字能源的底层支撑是什么?还是科技。我认为现在国家提出新的增长极,就是希望我们所有的企业家加快创造,加快发明,加快变革,这样企业才能活下来。现在以美国欧洲为代表的国家地区,包括日本,都在积极强链补链,同时还出台了一系列的限制政策,像我们一些传统的出口产品到了欧洲口岸,比如光伏板前面碳足迹中有多少是从火电来的,都要交碳税,储能也是如此,欧洲出台相关政策,要求电池谁生产的谁去处理。

所以对于企业来说,要经历一个系统性的变革。过去我们认为科技发明就能使企业起死回生,现在这样想就不对,因为这个是必须的。但不仅如此,还要关注行业的变革和迭代,同时在企业管理上,也要像宋总一直讲的,要创新。另外还是要加大力度推动数字化,借助于数字化,这十年来我们转型得特别快。

主持人:刚刚你提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点,很多人认为找到新的增长极是为了活得好,但现在不一定是这样,找到新的增长极是为了先活下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判断。那么也请宋总谈一下,你看了这么多公司,何为新的增长极?

宋志平:刚才朱总讲得特别好,其实我们的经济经历了高速增长的阶段,现在进入高质量发展的阶段,但眼前遇到了不少困难,尤其是三重压力:需求收缩、供给冲击和预期转弱。怎么能够把预期提上来?靠普通的增长是不行的,所以就要打造新的增长极。

新的增长极,首先是新的,而所谓增长极就是带领式的。

第一个新的增长极是一些地区,过去我们是靠北京、上海、深圳这些地方优先发展的,现在像苏州——咱们现在就在苏州,这里上市公司很多,各项创新发展都很快,就是个新的增长极;比如合肥、成都也是,今天不少城市能够带动全国的预期,已经成为新的增长极。

第二个新的增长极是一些行业。像我过去做水泥,20年前水泥、钢铁等是增长极,今天来看,像新能源、数字化,还有电动车、半导体、生物制药等,这些产业就是新的增长极。当然这些新的增长极里又得有带头企业,像协鑫,就是新能源这个新的增长极里的一个引领企业。

第三个新的增长极是新的技术。像目前ChatGPT这类科技,能够极大提升我们的预期,振奋我们的精神,新的增长,一方面是业务本身很重要,同时更能带动全社会的预期,这个非常重要。像当年深圳的国贸大厦上挂了个标语叫“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就这么一句口号,感召了很多人。新的增长极其实就是感召大家积极地去创造,我们的区域发展、行业发展、科技发展就得多一点像朱总这样的人,一马当先,克服重重困难,这样来带动新的增长极的成长。

谈中国资本市场:“仍需完善投资生态”

主持人:宋总实际上把新的增长极进行了一个拆分,从区域,到行业,然后到企业,再到科技创新,拆分得很系统。当我们探讨新的增长极的时候,也会探讨到一个重要的晴雨表,就是资本市场。现在中央提出要活跃资本市场,提振信心,宋总对上市公司、资本市场非常了解,所以请你先破个题。


宋志平:是,中央政治局会议最近提出活跃资本市场,提振投资者信心。资本市场在中国发展也只有33年,但支持了国企改革、民企发展、科创事业,现在又在支持专精特新中小企业的发展,所以确确实实为中国经济发展、为中国企业发展立了大功。但另一方面,大家也希望中国的资本市场能够更加活跃,能够快速成长。

要想改善资本市场,我觉得有四个方面的工作:

第一点是经济基本面要好。我国经济的基本面是稳中向好,上半年GDP增长5.5%,尽管有压力,但是基本面是不错的。第二点是监管政策要到位。这几年我们监管政策一直讲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讲建制度、不干预、零容忍,这些政策对中国资本市场健康发展都非常重要。包括我们现在做注册制,还有常态化退市、加大直接融资比重等工作都非常重要。第三点是从微观层面看,上市公司质量要好。上市公司质量是资本市场的基本面,证监会正在推动提高上市公司质量三年行动。

第四点是投资生态要好。我们的投资生态有所不同,比如说像西方国家,他们主要是机构投资,我们这方面下一步还是要加强,把各种资金积极引导到资本市场里来。同时也得给中小投资者创造更多回报,提升大家投资水平。

活跃资本市场、提振投资者信心需要很综合的政策,而且各项政策还都得很落地。现在来看,我们的资本市场基础是很好的,有5200多家A股公司,去年分红2.17万亿,远远超过当期IPO融资;我们的股息率大概是2.41%,美国的股息率只有1.55%。所以大家也要看到我们资本市场的一些优势、一些长处,当然我们也有缺点、也有不足。但我们两边都要看到,尤其要看到长处,才能够提振信心,这个很重要。

主持人:刚刚宋总从4个角度谈了如何活跃资本市场,也谈到了切实的问题。朱总对资本市场也应该非常了解,协鑫下面有4家上市公司,而且上市公司的形态也比较全,所以请朱总从协鑫实践的角度来谈一谈。

朱共山:我正好还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协鑫在港股、A股都有上市公司,这两边的情况都很清楚。港股有港股的优点,A股有A股的好处。香港的资本市场以基金投资为主,A股是中小投资者和投资机构。第二个就是现在公司有两个价值:一个是公司价值;一个是盈利价值。同样在中国这几个资本市场,选择哪个也是很重要的。我们刚刚提到未来的新增长极,提到创新,如何对创新能力和创新水平估值这一块也是应该考虑的。

另外说到资本市场如何活跃,说穿了还是要聚焦到企业,企业如果不好,怎么活跃?还是要看企业的基本面。我们在前几年犯了个错误,就是把硅料、发电、下游三块业务放在三家公司,现在发现这个分拆是不正确的,尤其是分割在港股、A股两个资本市场上市,这是更大的错误。你看宁德做了万亿,比亚迪做了万亿,我们4家上市公司,如果合起来可能力量更大。尤其是团队,现在新能源行业发展这么快,人才是最宝贵的。协鑫33年来培养出来的这些精英人才,现在是分散的,没形成合力,这对企业本身发展来讲是有问题的。我们也在反思。

现在协鑫也在加速调整。希望在同一控制下,把同业类的子公司相关联的产业放到一起,但现在我们有条条框框的政策,还放不进来。当然法条、法规是不能突破的,但如何支持大型的龙头企业,是否可以有一些特别的安排,这个是可以进行探讨的。因为头部企业大了,与之配套的小微企业、零部件公司是不是就好了?头部企业没钱,水不多,下游企业水从哪里来?中小投资者又如何活跃?这都是有关联性的。

而作为企业和企业家来说,我就要认真去把企业做好、管治好。如果现在政策上有支持,我们就可以进一步通过吸收合并做强企业,减少银行借款,加大上市公司对股民的分红。

协鑫一路走过来犯了不少错误,所以也看到现在很多制造企业,通过银行借款负债经营,是风险极大的。像我们过去是二八理论、三七理论,30%资本金、70%贷款,但现在凡是制造企业,股市融资和自身盈利资本没有占到45%到55%之间的,我们绝对不会去投,因为一旦周期来了,所有的都是债权,就会有巨大的风险——这就是一个企业很重要的基本面

主持人:刚刚朱总从基本面的角度出发,说了几个特别具体的难题,以及自己的经验和教训,比如从产业链上来说,公司各个业务是需要连通的,但因为早期的一些设置,在资本市场它是分割的,这就会带来一些麻烦。我替朱总追问宋总一个问题,就刚刚这些难题目前有解吗?

宋志平:其实这些问题属于企业业务的垂直整合。从协鑫来看,是有4家上市公司,所以它的业务可能分散在不同的上市公司里边,现在想整合,从资本市场来讲,也是支持的;但是坦率地说,朱总讲的问题,涉及到了H股、A股,那么多的股东和投资者,牵扯到方方面面,它的整合就和普通的非上市公司的整合不一样。但是从大的方向上来讲,无论从政策部门还是社会各方面,都会支持和理解这种整合。

说到整合和分拆,实际上有两种情况。一是过去我们做了不少整体上市,把很多综合性的业务都打包在一起,现在看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因为过去的资本市场实际上主要是利润的资本市场,有利润的进来,没利润再剥离出去,很多公司都是这样做的,但是资本市场估值系统中,每一个行业的估值逻辑不同,现在资本市场会更偏好细分领域的头部企业,往往给这些企业的估值更高。

朱总讲的是另一个方面的问题,就是把业务过度分拆了,其实这也不利于企业。综合这两方面的利弊,说穿了就要围绕主业,比如说像协鑫围绕硅这一块,包括颗粒料、电池、发电——这可能是一个链条,围绕这个链条打造一个主业突出的上市公司,这个我觉得是更好的,也是刚才朱总讲的他的愿望。

不管是把大包打开分拆,还是说把零散的业务整体化,其实现在资本市场两个问题都有,这是不同的问题,所以得用不同的方法。最终的目的就是让上市公司更好去创造价值,提升价值创造能力。

朱共山:对,一个就是把一个产业链上的业务合并起来,减少关联交易。另外可以通过一体化创造更大的价值,这是非常正确的。我们现在也在加快在这方面的努力。

主持人:这是一个纵横的问题。刚刚两位讲的有很多共通之处,朱总谈到了回归基本面,宋总讲要回归主业,垂直整合。这就涉及到我们下一个话题,当前资本市场所鼓励的方向其实也是有一些变化,过去可能更加鼓励一些工业型企业,现在更多是向价值创新型企业来转变。俗话说鼓励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资本市场对创新、对价值创造的这种鼓励,目前做的程度怎么样?朱总在实践当中,有怎样的感受?

朱共山:我现在对新能源领域充满信心。第一个是光伏产业,我们前面是硅材料,过去3年硅赚了很多钱,今年硅价降下来了,我们的太阳能组件市场又开始爆发性增长。第二个是储能由不可能变成可能,就是由于材料革命、制造革命推动了应用革命。现在储能领域,一年不到的时间,成本降了40%的幅度,那是不得了的。另外就是我们和华为联合推广的充换电模式也有了很大的突破,目前1秒钟1公里的超充技术已经出来了。技术革命推动产业各环节快速迭代,未来这块高质量发展,需要资本市场给予合理估值,过高的估值不对,但是过低的估值更不对,合理的估值才是正确的。

宋志平:刚才你讲到资本市场这几十年其实也有很大的演变,最早的时候更多是传统的工业项目,我们(北新建材)是在那个时候去融资的,估值也是可以的。但这几年资本市场创新含量越来越高了,最重要的功能是在支持创新产业,其实这也是对的,就回到了资本市场的本源;资本市场本源就是应该支持创新、支持社会进步、支持企业提升,就应该是这样。前几年我们做了科创板,很多企业可能上来并不一定有很多利润,但是资本市场给一个很高的估值,企业拿到钱就可以迅速进行创新。

我算了一下,去年IPO加上定增,中国资本市场融资额大概有1.5万亿元人民币,里边80%的资金都投向了科创企业——科创板或者主板里的科创型企业。也就是说,今天我们的资本市场是支持创新的。这也提醒我们大家一件事,不是说什么公司,只要赚钱就能去上市,那也不见得。因为有一些产业眼前赚钱,未来可能没有成长性,所以资本市场不一定认可。现在资本市场所认可的:一个创新能力,一个是成长性,这很重要

另一方面,传统的上市公司也必须看到资本市场的演变,不要老埋怨为什么估值低,应该看到资本市场在变化,所以要增加科技含量,寻求技术进步。传统行业也是可以通过创新和技术进步打造成、转变成一个创新型行业。这些应该引起上市公司的高度关注。

谈企业可持续成长:“不能只会向前冲,也得会卧倒,会转移”

主持人:刚刚宋总谈到了成长性问题,其实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难题。可以看到在上市公司当中,很多公司发展了很多年,死不了,也长不大,市值可能一直处于较低的状态,我们把它叫“小老树”;还有一些公司特别注重当期利润,但是长期发展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或者说波动比较大。如何获得一个持续性的成长,这才是对股东最负责任的做法,所以我也想就这个问题请教一下两位。朱总从实践角度是如何理解的?

朱共山:你这个话题提得非常好。很多的企业,就像我们光伏行业一样存在这个问题,就是当行业周期处于风口上的时候,大家都进来了,那是机会主义发财还是一个可长期性的发展?2018年到2020年这3年,我们协鑫科技财报出现了3年连续亏损。为什么?因为我们把原来传统西门子法装备资产全部剥离,不到3年从表内剥掉了247亿。传统西门子法的一些企业确实这几年赚了很多钱,但我当时就决定要3年的发展还是要30年的发展,因为从2009年我们就开始研发FBR法(颗粒硅),到2018年就实现了产能的扩张。

到今年,我们自己在徐州的传统生产线100%关掉了,今年行业硅料价格降到6万块钱的时候,60%的硅料企业开不了了,降到5.8万、5.6万时,可能70%、80%的企业都开不了了。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企业就失去竞争能力了。但对我们协鑫来讲,未来30年也没有问题,因为我们的成本实现了量级的变化,比方说有的企业电耗达到55度,多的要60度,我们只要13度,出口到欧洲,我的碳税就能比他们减少85%——这些能力都事关未来30年的竞争和发展。

所以协鑫活过来并不是因为一个机会,因为这次市场来了、赚钱了我就活下来了,错了!在最赚钱的时候我把传统的干掉了。我这3年不到的时间,建成50万吨的颗粒硅的大型化工装置,我告诉你,一个企业没有30多年的底蕴和我们文化的沉淀、团队的合力和企业的战斗力,这场战争一定不可能胜利的。

像我们这种老一代企业家走过来真的是不容易的,所以我们企业不管走到任何周期,还是自身要强大,任何人帮不了你。怎么去创造?还是要科技、科研、团队合力,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协鑫就是三个力,后面就是三个金,我是苏北人,小时候就知道,“家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合力是最重要的,大家要一条心,信心比什么都重要。所以说企业碰到任何周期不要怕。

第二个领军型人物是最重要的。一个企业家的使命、担当,尤其是在创新层面,不管碰到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要坚韧、坚持、坚守、坚信,这是非常重要的。我经常跟我女儿讲——她也在做投资,在新能源行业当中,将超分子技术应用在新能源新材料研发中的,协鑫是其中之一,我们正在利用超分子技术开发锂电材料、光伏新材料。

我今天早上看了王传福董事长讲的,非常同意。我们2018年、2019年亏损,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研发依然投入了37亿。像今年,我们整个集团的研发预算加起来53亿。请问我们这个行业中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企业?真正优秀的企业,一定要注重研发投入。我们正在学华为,就是把企业所有的研发科技人员占比增加到45%到50%,甚至更高。协鑫现在提出科技协鑫、数字协鑫、绿色协鑫,这个月的27日,我们会向全球发布协鑫的ChatGPT。

所以说企业如何高质量发展,就是要不断转型。我认为未来3年内光伏会大洗牌,现在看起来还经营比较好的企业,明年可能大量要退出这个舞台,人才、资本、市场等资源更向头部集中,所以中小型企业一定要当心。

第三个就是我们宋总一直讲的企业管理。现在这些年轻人不像我们这一代人,想法不同,所以一定要把企业从经理人制度迅速向合伙人制度转型。这个我是亲身体验的,企业管理光是分钱是不行的,一个要企业文化深得人心,他要认可你。所以我们协鑫提出家文化,但是要有绩效文化的支撑。第二企业要认真地把愿景做出来,他信得过你。第三还是要关爱、引导年轻人上来。第四个核心是如何共享成果,不要只是老板一人——钱也是你的,事业也是你的。所以说华为为什么这么好,大家都是合伙人,合伙制的企业都发展得不错,所以我们也正在尝试这个管理方法,有“事业合伙、科技合伙、优秀人才合伙、团队合伙”四个合伙,这个是我亲自在抓,所以我们现在战斗力很强。

所以说高质量发展,新增长极,就是一个领军型人物、一个企业、一个文化、一个信心,加上愿景,就没问题。所以现在对我们协鑫来讲,我们看到的就是光明,看到的就是未来。就从我来讲,我也没什么爱好,我大年初一就上班,三十晚上回家跟家人团聚一下。每一天要么去搞研究,要么跟同事,要么拜访政府、拜访客户,要么到企业一线去解决问题,几十年如一日。我也麻将不会打,什么掼蛋我也不懂。所以我这个人想一想,人生也挺可悲的,一生就这样。

但是再看看人生,还是感到一生还是幸福的。不管是碰到什么困难,再困难的时候,我们员工不拿钱,跟我一起战斗,那感人的故事太多了。感谢你这个话题,这些事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主持人:我听了很感动,很多人说要做时间的朋友,但是大多数人会活成时间的敌人,实际上朱总是践行了怎么样和时间做朋友。刚才说到内部分配机制,宋总有一本书叫做《共享机制》,专门谈这方面。所以宋总对成长性这个话题怎么看?沿着这个话题,你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又有怎样的建议?

宋志平:刚才朱总的故事很有代入感,把我们都带入到他的过往经历,其实他一直能够持续成长,度过那么多的周期性困难,实际上又回到了咱们讲的,成长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就是说企业竞争归根结底还是优势的竞争,在协鑫的故事里可以看到它的核心竞争力,不见得是某一个专长,可能是几个专长的叠加。

首先创新是它非常强的核心竞争力。无论当年做新改良西门子法,还是后来做颗粒料,或者是现在做钙钛矿这些,其实都属于在行业最先进行了选择,而且选择之后全力以赴去做,像他们徐州那个项目我去过,也是很壮观的,后来都关掉,果断去做了颗粒硅,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另外一点就是他的企业家精神,也是咱们协鑫的核心竞争力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咱们老讲企业家精神,创新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坚守也很重要。核心竞争力其实不见得只是技术专长,还有他方方面面的东西,包括他刚才讲的人才、齐心协力的家文化,还有分享机制,也都是核心竞争力。

其实我们现在在做的就是提高上市公司质量,我已经做了差不多快5年的上市公司协会会长,早些时候,我们做的是提高上市公司治理水平,现在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步,就是提高上市公司质量。这里有5件事非常重要:第一个是提高公司治理水平,第二个是提高企业的核心竞争力。要突出主业,不要什么都做,不要盲目扩张。像协鑫就是聚焦主业。

朱共山:我33年只做一件事,就做能源。

宋志平:而且现在是新能源这个大领域。第三个是提高创新能力。协鑫的故事就是不断创新的故事。第四个是要防范风险。这个非常之重要,企业不能只想发展,有的时候也得学会卧倒,学会转移。因为企业发展周期,会面临各种困难。就像朱总过去做西门子法的时候其实赚了很多钱,在那个时候他果断转移了,把这个卖掉去做颗粒硅,不是说就要拼个你死我活,把西门子法这东西做到底。因为有些业务虽然眼前赚钱,但是未来是有风险的。所以我觉得风险意识是咱们企业家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识。以前我们老讲企业家创新并冒险,实际上是创新并承担风险,不一定都要去冒险。其实企业家的本能应该是创新并规避风险,最大限度地去防范风险。

最后就是回报股东。上市公司质量最后还得回归到为股东创造价值。我们大部分公司,都是从产品市场转变到资本市场的,做产品市场都是很好的一把手,说起产品都能如数家珍。但是进入资本市场却不重视回报,不重视资本市场的客户。刚才讲到宁德时代、比亚迪、茅台这些公司,其实他们都是资本市场比较追捧的公司,正是因为他们回报做得好。

所以就回到了本源,到底企业上市为了什么?融资只是资本市场的初级水平,上市以后融了资,但融资干什么?最重要的目的是创造价值,价值创造出来了更有利于融资。

我跟很多上市公司讲,要重视两件事:一个是融资,另一个是价值创造。资本市场也有客观的一面,高质量的公司估值就高,质量低的公司估值就低。所以我们要研究资本市场、适应资本市场,研究到底比亚迪是怎么做的、宁德时代是怎么做的,把它分解一下、比较一下。上市公司质量的提高,不是抽象的,是具体的,就像我刚才讲的五种能力:治理能力、核心竞争能力、创新能力、防风险能力、回报能力,这五种能力到底哪个是长板,哪个是短板,怎么去增长板、补短板,这样上市公司就都做好了。如果每个上市公司都把自己做成一个高质量的公司,资本市场不就活跃了吗?投资者不就也高兴了吗?

谈创业选择:“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能做成什么,三句话很重要”

主持人:刚刚宋总说的这段话含金量很高,如果有上市公司的朋友把两位老总刚刚说的听进去的话,我相信会少走很多弯路。接下来的一个问题,看起来有一点虚无,但其实很关键,特别是对很多创业者来说,可能会面临很多诱惑,产业方面的、机会方面的,那么要如何选择自己事业的起点?两位企业家都年过60岁,但我发现两位都是眼里有光,这种光芒来自哪呢?我相信跟你们最初的选择是有关系的,你热爱这件事,选择了这件事,所以生命当中一直有光,这种光延续到现在。

宋志平:其实因为我做国企,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每一步都是因为责任,我觉得这个责任很重要。像我当年大学后分配到国企,到工厂当技术员,我其实是没想到的,也曾经苦闷过。后来工厂产品卖不出去,我又去做销售员——这一次倒是我自告奋勇的,因为我在沃尔沃公司学习的时候,看到他们的销售员都是一表人才,拿出名片都是硕士。当时我们工厂产品卖不出去,我就自己主动要求去做销售,那个时候的销售员是被人看不起的,但后来一直做下来,我做了销售科长、处长,做了副厂长,再到厂长——当时那个工厂发不出工资,选择我的原因很简单,领导觉得那几个副厂长里面,小宋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当了厂长,不会有人找麻烦。因为那个时候,国企的一把手是个苦差事。

无知者无畏,我当时就挑起这个担子来了,也没想到后来企业能上市,就是今天的北新建材。后来领导又让我去中国建材,当时也是资不抵债、很小的一家公司。包括到国药也是,领导问我意见,我说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是组织安排的,我没有选择过。

但是我内心里有一个东西,就是责任。无论让我做什么,我一定千方百计尽到责任,我的职责是什么,我要搞清楚。刚才朱总讲抽烟、喝酒、打牌、打麻将,我和他一样,我也没有这些爱好,也是一根筋就工作,没有过礼拜六、礼拜天。我不知道礼拜几,我只知道多少号。你说我眼里有光,我中午也没有过午休,一天大概休息睡眠四五个小时,剩下的全是工作。

朱共山:跟我一样。

宋志平:有人跟我说,宋总你真厉害,一个人做两个人的工作,我说我一点不厉害,你们一天工作8小时,我工作16个小时而已,有什么可厉害的?一切都是时间函数,我只是比你们多用了一倍的时间。刚才朱总的话让我很感慨,他觉得人生这样活过来,是不是“可悲”,我觉得他肯定是加引号的,其实也不可悲,因为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多做。

朱共山:因为我是民营企业,我是有选择的。古人云“男人怕入错行,女人怕嫁错郎”,所以男人在事业当中一定要重视选择: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能做成什么,三句话很重要。像我学的是电力,一辈子也就是干能源,离不开电。我也尝试过干其他的,跟主业没什么关联的,比方说我们投一些矿等等,结果投一个死一个,投不成。我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这辈子没做过房地产。

所以从我33年发展经验来看,尤其是我们的团队,像协鑫现在跟能源、电力相关的工程技术人员有15700人,多晶硅化学这一块的工程技术人员3000到4000人,整个研发一块有3700多人,其中能源、材料这两类比较多。

所以一个企业,企业家定力很重要。找准自己能做什么,不断的钻进、不断的深挖,永远在做一件事。

主持人:刚刚两位都提到“坚持”,对产业方向的坚持,心理状态的这种坚持。最后还有一个小问题,两位是老朋友,请两位评价一下彼此,你眼中的对方是怎么样的,今天是在协鑫朱总的地盘上,所以请朱总先评价一下宋总。

朱共山:宋总我们是老朋友,他是老兄,我们都60多岁了,在企业一辈子,他是央企的代表,我是民企的代表。宋总也是我最尊敬的企业家,从他身上学了很多,见识到很多他的观点和优点,在企业经营当中一路走来,他也是我学习的榜样。

宋志平:朱总我们确实认识很长时间了,8年前我在中国建材的时候就跟协鑫一起合作过光伏玻璃。包括他说度过最困难的时光,我当时也替他捏把汗,刚才听他讲了,也觉得很宽慰。其实企业哪有没困难的,经济有周期,行业也有周期。所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会不断遇到困难,企业家本身就是为解决困难而生的,如果非常顺利要你干吗?

我对朱总的印象用一个词来说,叫偏执乐观。他真的非常执着,这么多年每次见到他,他都在津津乐道讲他的故事,讲未来,这个不容易的。他也很乐观,没有过什么牢骚、埋怨,这个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困难的阶段。

十几年前我写过一本书,叫《我的企业观》。我在上边写了几句话,定义我所认知的企业精神。第一句话是“企业家是对成功充满渴望的人”——这是熊彼特在1912年的《经济发展理论》里讲的,第二句话是“企业家是在困难中百折不挠的人”,第三句话叫“企业家是那种有家国情怀的人”,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总结的,我说企业家是那种永远面向正前方的人。我今天来的路上还在想,这四句话,朱总都满足。今天他讲的这些我都入心入脑,听了很感动,也希望通过这个节目,让咱们年轻的一代,让大家都要有这种精气神,都要振奋精神,没有越不过的火焰山,没有度不过的人生的坎,都能过去。

主持人:刚刚宋总用像诗一样的语言,不仅是对朱总的描述,也是对企业家群体的描述。悲观者可能正确,但乐观者永远直面前行。最后偏执、乐观这四个字也送给大家,这是一份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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